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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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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珩的神色露出了不耐。

微雲抹山, 腳下是仿佛蔓入天邊的衰草, 隨著秋風一起一伏,如波似浪。

裨將很快便走遠了。

霍珩的掌中還掐著一根枯壞的草葉,輕輕一扯, 便斷成了數斷, 他垂下頭笑了笑, “我就是想躲一躲, 也總是會被你找到。這麽沒用, 你看中我什麽。”

花眠的臉上的笑容瞬間潰散了。

此刻之前, 甚至今日之前,花眠早就想好了無數的話,這些話她相信能夠撫平霍珩心中的憤怒和自挫, 可是, 在真正的面對的這一刻,她發現縱然是巧舌如簧,當真正有了在意和顧慮之時,也是什麽都說不出來的。

霍珩繼續說道:“昨晚上,我去見了那兩個被你留下的女人。”

他擡起了頭,“你騙我。”

根本就不是她們非要留下來為他之妾,她們雖然有過苦苦央求, 但那時花眠早就已經將她們十三個人都說動了,她有了能力將她們全部遣散,是花眠主動地留了她們下來。

他記得,自己說得很清楚, 事後也是一再地同她說,他一個都不想留。

為一個人負責一生已是人間一大難事,他又沒有三頭六臂,又是個刀口舔血的將軍,自己都已身臨不測之淵,保不準哪日萬箭穿了心屍骨無存,留下一大爛攤子,誰來收拾呢。

昨夜裏從她們嘴裏得知時,他感到出離地憤怒,直至此時面對花眠,這股怒火依舊橫亙在心坎上揮之不去。他想無論她說什麽,這種怒意都無法消弭,但他還是需要一個解釋。

花眠的眼眶被陰冷的風吹得發澀,她凝望著面前長姿孑然,背臨一整座城池的霍珩,緊緊咬住了唇肉。

“花言巧語無用,我知你不會聽。霍珩,那麽,我就如實同你說了吧。”

“我之所以想嫁你,”她頓了頓,似乎察覺到面前的人呼吸都亂了規律,她自失一笑,“是你的叔叔,他對我說,我早已無親無故,在世上也是孑然一人,飽受欺淩,想要活下去,活得體面,活得有尊嚴,我要找一個值得我靠的靠山。我原本不屑一顧,也不想被他言語所激,直至,承恩侯傅君集終於倒了,我在侯府眾人禮遇的地位又於一夕之間一落千丈……”

“陛下問我,扳倒了奸佞,要什麽封賞。我突然想道,是了,我不是男子,倘若我是,我還可以出將入相,我還可以靠著我自己的手博取功名。可是,我偏偏生就一女子,我入過娼籍,當過奴婢,我曾經任人踐踏,唾面自幹。我忍辱負重至今,終於大仇得報,可我今後又有什麽去處呢?”

“花氏早已不覆存在,我也不過是頂著忠臣之後,實則聲名已汙的卑賤女人,我只能想到傅君集對我說的話。霍珩,你的確是,最好的人選。”

她垂落在兩側,靜靜地收於袖中的手,慢慢地蜷起,又終於徹底地松了下來。

她自嘲一笑,眼眶瞬間紅了。

霍珩啞聲道:“你嫁給我,只是為了求我做你的靠山?”

“是的。”

在長安城中還有比霍珩更好的人選麽?沒有。

他是先帝嫡長公主所出,是陛下親外甥,身負軍功,而又不結黨營私,不參與朝中黨派之爭,靠著他,一輩子衣食無憂,一輩子不必再顛沛流離。同時,他個性也好,武功也好,都足夠給一個女人安全感,他這樣的人,想要依附的必定不在少。她知道如果沒有陛下親自賜婚,自己絕當不了他的夫人,所以在她那件滔天之功在陛下那兒完全失去新鮮之前,她對皇帝請命,邀了這樣的賞賜。

她動機不純,她承認。

“為什麽?”

霍珩望著她,腳卻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,他身後是百丈高崗,若是失足墜落也是粉身碎骨,花眠嚇了一跳,她往前一步,霍珩卻更後退,她於是不敢近前,霍珩的眼眸已是一片猩紅,他啞聲笑道:“為什麽就看中了我呢?長安這麽多好男兒,為什麽偏偏就是我?我單純好欺?我家中富貴?”

他猛地側過了身,“我就是個傻子。被人拿去利用,還信那人是真心實意,一頭熱地紮進去,把自己糊得一身血,到頭來當頭一棒,重重地被人打醒……”

他又望向她,不知不覺,眼中凝聚起了一層滾燙的濕熱。

花眠吃驚地看著。

那層濕熱隨著他的一眨眼,匯聚成流,滾滾地落了下來。

霍珩這輩子大約再也沒有這麽狼狽不堪過,明明是來討伐的,怎麽卻越說越委屈,在她面前,徹徹底底地顏面盡失。

他拿衣袖將面上的淚水全部擦幹,笑了聲,“花眠,給我納妾?你算是什麽人,就敢做我的主意?明天我就把那兩個女人全部送走。”

他直至今日才終於明白,那些時日,她為柏離所喝過的醋,那根本不是什麽醋。她唯一的酸意,不過是怕深得母親心的貴女柏離一旦入府為妾,將會威脅她夫人的地位。至於她另外找的,早已沒什麽家族可以倚仗的女人,無論他要納多少,她都是眼睛也不眨的。

他想到自己竟旁觀著花眠與柏離較勁,為她吃不完的醋沾沾自喜,以為這就是愛他的表現了,他恨不得給她搖旗助威……然而現實卻是一記悶棍打得人啞口無言。他可真是個傻子,頭號傻子!

花眠點了點頭,望著他,一切依他,“都送走。”

她又要靠近,霍珩阻斷了她的去路,“你不要過來。”他頓了頓,“我今天就告訴你,被人愚弄定下的婚,我不屑於一顧。反正也不過是一廂情願,這一廂情願不勞你動手,我自己壯士斷腕,一刀砍了就是了,你、你等著我的和離書吧。”

他撂下這句狠話,轉身就走。

花眠呆呆地站在原地,似乎有些沒有想到事情最後會發展成這樣。

她知道他是一時氣話,但霍珩這人,偏偏就是這樣的,有時會為了面子,為了不弄得下不來臺,沒準最後真會將氣話當真了。

可是最重要的話,她卻還沒有告訴他!

花眠仿佛醒來,“霍珩!”

她追出了幾步,腿骨處忽然傳來一陣劇痛,花眠支撐不住跌倒在地。

驟然的疼痛之後,她反倒清醒了,就算是追上去解釋,他也不會聽,他真正介意的都是她無可辯駁的事實,只有等他冷靜一些,他們才能再談。

她扶著劇痛的小腿,額角疼出了細汗,她艱難地擡起了手臂,以袖掩住了自己臉上無休止肆意流下的熱淚。

候在山腳下的車夫見霍珩已離去多時,夫人卻始終沒回來,都心生不妙,沖上山崗,卻只見夫人跌坐在地,似乎已不能起身,驚嚇著過去將花眠攙扶而起,花眠淚眼婆娑,怕人笑話,將眼淚擦幹了,垂下了眼瞼,“我們回水榭吧。”

花眠一路顛簸,腿疼得坐立都不是,下車之時,若不是棟蘭提前來攙扶,她也不知自己還能不能回屋中。棟蘭將她扶回了寢屋,花眠便側臥在榻上,趁著棟蘭去取棉褥時,緊緊閉上了眼,將眼中的濕意全眨去了。

棟蘭替她將被子蓋上,“昨晚夫人沒回來,是出了什麽事了?”

“沒什麽。”花眠道,“記得我的藥膏放哪兒麽,給我拿過來。”

棟蘭忙去取,親自替花眠的腿擦上了藥,藥擦上去一片冰涼,痛意才終於散了不少。

“棟蘭,你去告知一聲婆母,就說這幾日將軍應會在霍府歇下,讓她不必擔憂。然後,你再去幫我留心霍府那邊的動靜。”

棟蘭應了,為她敷完了藥,這便去找長公主。

但她幫著花眠留心了幾天,都沒有聽到霍府有霍珩的消息,不知道他躲到哪兒去了。花眠心底有些微失望,他明明是故意躲著,不肯見她。

直至她的腿腳終於又好利索了一些,到劉灩君面前請安時,劉灩君見她臉色蒼白宛如大病了一場,蹙了蹙眉。

“你也不用瞞我了,霍珩這幾日不在霍府。”劉灩君凝視著花眠,仿佛不知,到了這麽地步了,她怎麽還是如此地從容與鎮定,“他歇在宮裏。”

花眠點了點頭,“我大約猜到了。”

劉灩君又道:“我有一句話要問你,才叫你過來。”

“婆母但問無妨。”

劉灩君松了口氣,繼而又輕顰著眉,屏住了呼吸。

“你,可是真的喜歡霍珩?”

花眠默了片刻。

“這問題於你而言竟很難回答?”嘉寧長公主又面露不愉,難道時至如今,花眠還一如當初,就只是為了攀附霍珩而來?

“不是,”花眠笑著說道,“我只是不知該怎麽說,上次在婆母面前說那些話,是怕真話讓婆母不信。我想要嫁給他,當然是因為他與眾不同了。那時我不敢說就已經喜歡上霍珩了。但是現在,我敢的。長公主,我應當比你想的要更喜歡、更喜歡霍珩。”

從前大約是覺得,獨占一人終是奢侈,他這麽好的男人,被眾多女孩兒喜歡是應當的,要是他對誰動了心,她雖然可能會傷心些,但最終一定會接納。

她始終不敢肆意放誕,以區區微末之身,說要獨占這樣的一個天之驕子。

沒有想到,她這點不欲對人言的自卑,於霍珩看來其實也是一種羞辱和踐踏。她到現在才終於明白,他對婚姻到底有多認真,認真到連一點汙垢與雜質都不允摻進來,一點算計和陰謀都不能存在。

劉灩君詫異地盯著花眠,良久之後,她點了下頭。

“我命人傳宮車來,送你入宮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離婚是不可能離婚的,這輩子都不可能離婚,就是霍小珩後邊會有點兒……辛苦哈哈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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